許乃蠡的碩士論文〈金門飲食文化的演進及其影響因素之研究〉,體大思精,敘述完備,頗具研究價值。其中有一則訪問,對象是周秀紅,當時她主持金沙陽宅的「紅磚屋」。周女士「認為大陸籍軍人帶來的飲食方法、影響」,主要是「配合當令食材,有炒菜(配酒菜),如雪蚶、紅蟳等海產」。她口中的雪蚶,即「銀蚶」、「血蚶」,滋味絶美,無疑是蚶中的上上品。
據飲食方家唐魯孫表示:「蚶子大致可分為三種,即『魁蚶』、『毛蚶』和『泥蚶』……蚶類華南沿海都有出產。」其中的「魁蚶」,其長可達四寸,乃浙東的特產,後來在福建莆田大量養殖,行銷及於南洋,早年去新加坡的大排檔吃此物,是觀光客必不可少的品嚐重點。「毛蚶」附有茸毛,雖不美觀,但極鮮嫩,這種蚶中珍品,用它來燉當歸,對婦人止血崩之症,據說神效。「泥蚶」體積最小,鑽在海底泥沙中,故殼內含沙較多,須先用清水養上兩天,等它吐淨泥沙,方可烹食,尤宜搭配白粥。
唐氏在《大雜燴》提到吃「銀蚶」和「血蚶」的妙品。「銀蚶」盛產於浙江奉化,潮州赤灣一帶亦佳,外表色白,肉更肥嫩,在香港稍大的酒樓中,即可品嚐。「血蚶」潮州所產的極佳,煮法亦甚奇特,先用砂鍋「把粉絲加蟹肉寬湯煨好,然後鋪上『血蚶』,一熱起鍋,不但粉絲香腴噀人,『血蚶』白衣赤實,更是瓊瑤味美」,令人嚮往之至。
另,魯孫先生頗嗜「熗蚶子」。據他的回憶,泰國「錫勒差」有一小館,專售當地「血蚶」,有漁戶逐日供應,都是吐過沙的,做法極為簡單,「把蚶洗淨,以竹箕盛好,架在盆上,用開水一淋,蚶殼微張,加上魚露、薑茸、胡椒粉,再擠幾滴檸檬汁,血仍殷紅,立刻剝而食之,的確鮮美異常」,再雅上兩杯泰國產的白蘭地酒,好不快活自在。但論他的最愛,反而是在上海「高長興」吃到的,在飲老酒時,以此尤物下酒,因為他家的「熗蚶子」,「不但洗刷得乾淨,而且薑絨擦得細,胡椒辣且勻,醬油更是上品秋抽,可以說盡東南之美」。
至於我特別愛吃的「醉蚶」,只以沸水一泡,其殼馬上開張,以黃酒、醬油、薑屑澆入,其味之鮮,無與倫比。另一種是用老酒醃透,略加豆豉即食,風味雖殊,亦妙。
蚶子為何稱「天臠炙」呢?此見於唐人劉恂的《嶺表錄異》,稱:「瓦屋子,蓋蚌蛤之類也。南中舊呼為『空慈子』,頃因盧鈞尚書作鎮,遂改呼為『瓦屋子』,以其殼上有棱如瓦,故以名焉。殼中有肉,紫色而滿腹,廣人尤重之,多燒以薦酒,俗呼為『天臠炙』。」著名歷史小說家高陽,本身亦精飲饌,曾在《古今食事》一書,對此加以闡釋,稱:「據《本草》解釋,瓦屋子即是『血蚶』。湯半熟,以蔥、薑、醬油、或紅腐乳涼拌以外,血蚶似乎別無吃法;不過還可以燒炙。」他這個說法,恐望文生義,我認為天臠應是指仙人所食的美味,而炙可能只是燙熟而已。
我極愛食蚶,從小到大,在菜館中,最喜食「醉蚶」。這款席上之珍,一度廣為流行,吃得不亦樂乎!不意在數年內,消失無影無蹤,心中悵恨久之。不意近廿年前,在烈嶼的「海園」,吃到「五味血蚶」,臨吃滴檸檬汁,好到難以形容,佐金門高粱酒,其味雋永而美,真是鮮哪!後來又吃幾次,一直讚譽有嘉。
據《金門縣志.土地志.物產》的記載:「蚶:二枚貝綱,《爾雅》謂之『魁陸』。殼中有肉,色紫而滿,以其味甘,故從甘。語所產者,種類至多,有一種形小而肉殷紅如血者,名曰『血蚶』,云能補血,最為有名。」潮州產的「血蚶」,我也吃了一些,最痛快的一次,竟然在深圳市。有次美酒佳餚的巡迴之旅,「樽境俱樂部」的品牌大使鄒卓成,帶我去褔安街的「十八潮州粥」啜白粥,並點幾個菜佐粥,驚見此一尤物,馬上點一大盤,僅用開水一燙,加些醬油、薑茸、胡椒,隻隻殷紅如血,鮮嫩且帶爽腴,一人而食其半,不覺笑顏逐開,實為平生快事之一。
據中醫的說法,蚶「性味甘鹹而温,有補血,温中,健胃,除煩醒酒,破結,化痰等功效」。雖「可炙可鮓」,但「多食壅氣,溼熱盛者忌之」,可見宜適量食用,不然就過猶不及了。
與金門一海之隔的廈門,過去在吃年夜飯時,「一定要吃蚶,即吃『血蚶』。一說蚶殼如畚箕,吃蚶剩下蚶殼好裝錢;一說蚶殼是古代的錢幣,吃蚶剩下蚶殼,才會賺大錢」(以上見石文年的《廈門飲食》)。過年時,各地風俗不同,每能出人意表,這也算是其中之一吧!